麻省理工学院
希望今天我的演讲能给大家一些意义,通过我自己的经历给大家带来正面积极的影响。
我做了四年的副院长,9月份退下来的。在美国的学术界,如果行政的职务做了很长的时间,大家会自然而然地认为,你在学术上已经是没有建树了。所以为了纠正这个印象,我们一般做一段时间都会回到研究和教书,而不会在行政位置上坐很久。
刚才主持人介绍了俞敏洪,他说俞敏洪是他的偶像,这对于我和漆远来讲都是很大的压力,我们跟偶像去竞争。我想肯定是没法跟偶像竞争的。所以我今天准备了在商学院我们叫做差异化和差异化管理,如果他是偶像,我们做不了偶像,我们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。所以我就准备了一个非常令人乏味的PPT,以示与我们的偶像是有所差异的。
刚才田主持人还介绍了MIT非常引以为自豪的毕业生漆远先生,说他40岁等等,幸亏主持人没把我的年龄讲出来。在技术领域,在公众讲坛,我们第一不喜欢跟偶像竞争,在技术领域不喜欢跟青年人竞争。在九十年代时中国的报纸有一个报道,说某某得了中青年经济学一等奖,某某得了中青年经济学二等奖。九十年代互联网不是很发达,我看了他们的名字以后就查他们出生的年龄,发现他们都快60岁的人了,还获得中青年经济学一等奖和二等奖,当时我就觉得这种现象非常有意思。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以后,希望大家还是以这种眼光来看待,像我们这些人也被认为是中青年。
今天,我希望利用我相对于漆远来讲的年龄优势,我们就讲一些传统的题目。刚才讲到AI、大学,另外大家都应该关心的是大学的设置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。这里面有一定技术的题目,也有一定的制度的设置的传统题目。今天我的讲述可能跟大家不太一样的方面,大家到现在为止,关心的经济学语言来讲,大家可能更多关心的是对教育需求的这一面(如学生),今天我主要讲教育供给的一面,我主要讲大学,因为中小学、高中的教育不是很了解,今天主要讲大学。
从教育供给方面,我们有这样一些题目:
第一,AI或者互联网在线教育是否会颠覆大学的教育?
第二,大学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。
第三,稍微简单介绍一些MIT模式。
第四,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大学的制度。
大学会不会被颠覆,这不是一个耸人听闻的题目。哈佛大学有一个有名的颠覆创新的教授Christensen,他预言20年、30年以后,很可能美国有50%的大学会被AI和互联网线上教书的模式颠覆。可能对于在座的来讲,30年还是一个很远的远景,但是对于你们的很多今天才小学、初中的学生来讲,是非常现实的考虑。是去那些不被颠覆50%的学校,还是去那些将要被颠覆的50%的学校?这是很重要的。对于大学来讲,他的学位、品牌非常重要,如果你去了一个被颠覆的大学,花了很多的钱,拿到那个大学的学位,拿到这个大学的学位以后,这个大学的学位被颠覆的话,等于你拿到的学位的价值被缩水了,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。这种预言会不会实现?不知道。是百分之多少?不知道。但是我想肯定会有一部分大学是会被颠覆的。从几个方面来讲。
MIT现在做了网上教育,不光是做了网上教育,另外做了一些网上教育的研究。有些东西我们以前知道,但是以前没有这方面的数据。他的研究表明,人的学习习惯、学习能力都是不一样的,像我自己就是一个夜猫子,喜欢晚上学习,不喜欢早上学习。但是有些人可能是喜欢早上学习,晚上学习往往效率不是很高。我们现在这个大学的设置,必须规定,比如有些课早上八点半、九点钟就开始了,强迫不同的学习习惯的人在同一个时间接受教育,这本身是非常没有效率的,因为它是没有根据你个人的特征给你定位,你是应该早上八点还是晚上八点。MIT的研究发现,MIT是你可以上课,也可以在网上听课,MIT在这两者之间做了实验方面的尝试,实验表明这两者之间没有明确统计意义上的差别。也就是说,到了MIT,你可以不去上课,你的教育效果跟你在教室上课的效果是差不多的。为什么?这并不是因为MIT的老师教学教的不好,而是因为什么?因为那些在线下上课的人和线上上课的人,他们可以选择自己最佳的学习方式来决定他们上课的时间,这是非常重要的。
第二,在线上上学的时候,老师会得到很快的反馈。我现在教书,有时候一个学期下来,不像漆远那样,经常被评为最佳老师。我一个学期下来感觉很好,我觉得我讲的很好,结果到了期末学生给评语的时候,而且商学院的学生对老师,用礼貌的话说是非常严格,不礼貌是非常苛刻。评分非常差,一个学期下来没有任何的反馈,但是在线上教育马上就有反馈。我听你的演讲,在哪一个段落听了几次才听懂,这也许是因为学生的理解能力。但另外一方面,可能因为老师在做讲演的时候,这一段没有讲清楚,我们可以得到很快的反馈。从一点来讲,将来很可能会出现在网上教育的效果比网下教育的效果还更加出色。
第三,实际上现在大学的供应链:准备考试、考试、入学,上游已经开始被颠覆。MIT最近出了一个微型硕士学位,不需要你去考GRE,现在很多的研究表明,那些标准考试得分得的很高的学生,在真正课堂上的表现,不见得很有强的正相关的关系,将来的事业不见得比那些标准考试考得差的学生好到哪里去。所以现在很多的美国大学,SAT、GRE只是作为参考分。我们也认识到像标准考试对预测学生的能力是很差的,微型硕士学位就是说,你可以不去考试,选择MIT在网上的课,但是要集中考试,我们根据你的考试成绩决定是否录取你。如果录取你以后,你还要入学,你在网上学的那些课算作学分。从时间成本、精力成本和金钱成本讲,越过GRE、SAT的考试阶段,给学生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。网上教育从这一点上来讲,虽然没有颠覆大学教育部分,但是至少颠覆了部分大学录取的过程。
录取的过程以外,大学本身会不会被颠覆?我们要从大学的两种功能讲起,在这个会议上,大家讨论比较多的大学的功能主要是他的教育功能,人才的培养,为企业、政府以及非营利组织输送人才。为企业,有时候为别人的企业,有时候为自己的企业输送人才。我们讲的不是特别多的是大学研究的工作,在美国像MIT这种学校,一方面是教书一方面是做研究,引力波的发现、基因的疗法和经济学的研究,也是大学教授做出来的。这里面有一个知识的创造、科学的研究与创意的创新。在这两种功能之间,AI和互联网技术可能带来的冲击,可能比较集中于大学人才培育功能,而不是大学研究的功能,至少从现在来是这样的。
但是,在我看来,当然我不是AI方面的专家,这个冲击是不全行业的。所以为什么说预言它是50%,至少还有50%存活下来。其实你如果研究这个问题是非常有意思的,把大学和公司做一个比较,公司的生命预期比起大学来讲是要低很多的,像哈佛大学十七世纪就开始建立了,MIT大概是十八、十九世纪建立的,但是公司几十年就洗牌一次。大学有它一定的生命力,既使是技术改变的速度提高,既使人类的生活习惯改变再大,大学还是有它一定的生命力。所以我们研究Christensen说的另外50%不会被颠覆的是哪些大学?
美国大学里分三种大学:
一、是以研究为主的综合性的大学(如哈佛、MIT、斯坦福)。
二、具有教育规模优势的大学,比如说很多的州立大学属于这种类型。
三、所谓教育精致化的学院(如Wiliams等)。
最容易受冲击的是规模型的大学,很多规模大学教书质量也不是那么杰出,做研究的质量也不是那么杰出,但是美国大部分的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学校,这种类型的学校很可能被颠覆。但是我觉得AI互联网技术在现在看来很难冲击研究性的功能,像MIT、斯坦福。还有一种是基于研究的教育功能,研究性的大学有一个特点,不光教别人知识,也教自己创造的知识,一般来讲,是要把别人的意见、别人的想法、别人的知识传授给你,所以研究性的大学不光是在教别人的知识,也在教自己创造的知识。这个功能我觉得技术要取代的话还是比较难的,但是为了保险起见,MIT说不定会被取代。所以跟潘总说,你们公司给留一个位置,将来万一失业也可以到你们这儿来打工。
另外是属于精致化的功能,像剑桥属于一对一、一对二非常精致化的教育,这些学校比较难被技术冲击。现在是不是50%我不知道,最受冲击的是美国大规模、大型的很多州立大学。
大学队经济发展作用的三个渠道:一,人才培养。二,知识创造。三,通过破坏性创新和培养颠覆性的人才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。
美国两种类型的大学,一种是比较普通类型的大学(如州立大学)。一般来讲,这种大学输出的人才主要是维持现状,社会、经济,现在的制度是怎么样?基本上培养的人才是充实这种制度。比如华尔街需要金融分析员,所以我们就培养这方面金融技术的人才,企业需要计算机方面的员工,于是我们培养主修计算机科学的人才。这是一般大学起的最重要的作用,是维系此时此刻现状的延续。
顶级大学也是具有这种作用,但是可能是在更高的一种水平上发挥这种作用。但是更重要的是什么?顶级大学同时输出破坏性的创新人才,打破现有和固有化的现状。至少顶级大学不会扼杀这种人才,所以我觉得这是顶级大学和普通大学最大的区别是在这方面,另外研究方面也有很大的区别,但在人才的培养上,最大的区别是在这方面。
美国的顶级大学在这方面还是有它一定的优势,它的优势不光是培养了很好的计算机工程师、金融分析师,另外还培养了很多破坏性的创新人才,比如说比尔盖茨、乔布斯、马斯克、扎克伯格,这些人才至少没有被美国的大学所扼杀,我觉得这个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一个功能,因为你要培养是很难的,但是你一定要在设置大学或者设置小学、中学、高中的时候,不要扼杀这种人才。
看维持现状大学的几个特征,有很多个考试,大量的作业,只在课堂上学习,非常专业化,自上而下的机制,老师基本上在上面讲,学生在下面做笔记。学生的考试成绩主要评估标准是,你在多大程度上能够重复老师以前讲的话,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评估标准。其次是对教授评估的体制非常僵硬,量化的指标,刚才讲到的KPI,每年发表论文数量、期刊排名。在MIT评教授的时候,我们经常用的一个词叫“影响力”,有没有影响力,影响力的定义方式非常广。然后是自上而下的评估体系,比如说系主任、高级教授、评估助理教授、讲师等等,是自上而下的一个评估体制。
打破现状发展的大学有下面这些特征,首先是多元化的跨学科模式。你可以去学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领域,从领域不同的结合点获得灵感,比如说计算机技术和音乐、心理学和金融以及宏观经济,像最近获得诺贝尔奖的专家,他的文章是从心理学开始,对经济学有一个革命性的颠覆,是从引入外面的学科颠覆他自己的这个学科。像这种不同学科的焦点是最能够做出创新的研究。另外是MIT最重视的是最大程度地走出课堂,要发掘社会中的现实问题。学习的时候不光是看课本上的问题、内容,真正地从社会里找到一些问题,跟课本结合起来去做研究、学习。另外非常追求辩论文化,学生要相互质疑,学生质疑老师,而不是老师单方面地传授知识。这一点,MIT在美国,比如说我去讲话,我有几次讲话,刚把我的PPT放上去,就是讲这个题目,马上底下就有人提问,就说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题?有时候你如果不去想的话,一时之间还真的回答不了这个问题。我觉得在这方面美国做的相当出色,而且提问最尖锐的常常是学生。
我那时候到以色列访问,以色列是公认的创新做的比较好的国家,我到以色列访问参观一家美国的公司,美国驻以色列的总代表会跟我讲,他说他到了公司,第一天跟公司员工讲话,介绍自己我是谁,今天来上任。下面马上有人问问题,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你在上面讲话,而不是我在上面讲话。当然挑战应该是有数据、逻辑的,这种挑战式的,允许挑战的教书的方式是最能够培养创新的人才。
这种打破现状的大学在哪个方面做的比较好?
第一,有灵活性。比尔盖茨是很好的例子,他在哈佛没有学完就出去创业了。
第二,在哈佛的金融学里有一个叫选择权的价值。当时他跟哈佛提要出去创业,哈佛保留他的学籍,你出去创业,如果不成功随时可以回来。所以我们经常讲,创业有风险,要冒各种各样的风险。从微观角度来讲是正确的,但是从一个制度设计、宏观角度上来讲,从制度设计上来讲,我们应该做到降低创业的风险。如果当时哈佛说,你今天出去就回不来了,我不知道,也许比尔盖茨会做出不同的选择。所以灵活度非常重要,你可以离开,但是你随时可以回来,这样对于整个社会来讲,是降低了整个社会创新和创业的风险,灵活性是非常重要的。
第三,就是我刚才讲的,必须从实践和项目中学习,而不仅仅是从教科书中学习。
第四,我们叫做隐形的大学模式,对大学老师、教授的评估,应该是全世界的大学老师、教授对你的评估。我在MIT获得的评估,是全球的老师对你的评估,打破本学校的界限。
第五,非常重要的是学术自由,几乎是一个绝对的价值观。在MIT学校、哈佛、斯坦福都是这样的,所有的问题是教授说,系主任、校领导在他们学术方面不可以做任何的干涉。在美国两个职业是有终身教职制度:最高法官、大学教授。大学教授也不是第一天就是终身教职,必须过了评审的几道关口才可以,而且在MIT、哈佛这种学校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留下来做终身教授。这里面有一个考虑,就是要保护你的言论自由。为什么保护言论自由?当你被评为终身教授的时候,校长、系主任对你的工作前景没有任何的影响,让你放心地在言论方面可以尽抒自己的观点和见解,你不用考虑系主任怎么想,校长怎么想。终身教职的设置就是要保护你的言论自由。
下面非常简单地讲一下MIT大学的模式。
在两年前,我们在国内还出了一本书叫《向MIT学创新》,这本书出了两个月以后,出版商跟我讲说这个书脱销了。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来看,如果我的书脱销了,可能是两种情况:一种情况是这本书非常受欢迎。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什么?他们印的版本太少了。后来我问脱销是因为卖的好还是因为你们印的太少了?他们非常诚实的跟我说,是因为印的太少了。但不管怎么说,也是脱销了,所以我今天可以跟你们讲脱销了,但后面的原因是印的很少。因为你们都买不到这本书,所以今天把这本书的几个观点向大家介绍。
MIT的模式:
一、绝对学术自由。
二、信息和知识可以自由传播。
三、它是以问题为中心,从问题看到研究的题目,再回到问题中,这和美国的很多大学都不一样。从问题里得到灵感,再做学术研究,再回去解决问题。
四、非常重视基础研究。
五、MIT学校非常有意思,有80多位诺贝尔奖金的获得者,在基础研究方面非常杰出,但同时在创业创新方面又是处于领先地位。有人做过统计,如果把跟MIT有关的校友、老师创办的公司的销售加起来,2010年的统计,相当于世界第11名国家GDP,一所大学创造的价值相当于全世界第11名国家的GDP总规模。后来做这个研究是MIT的学生,毕业以后被斯坦福录取作为他们的助理教授,说你按照同样的方法论给我们斯坦福也做一个这样的研究,因为他当时拿了斯坦福的工资,所以他做出的研究表明,如果把斯坦福创造的经济价值总额都加起来,相当于全世界第10名经济体。不管是第10名还是第11名,都是非常不得了的成就,一所大学创造了这么大的经济价值。
有创新基础的科研研究,同时又有创业,这两种的结合是非常不容易的。怎么把发明和创新、创业结合起来。在MIT永远是基础研究是一个优先的原则,创业是处于第二位的位置。永远不能追求金钱的利益而影响你的基础研究,这是我们的最高宗旨。创新是根本,创业是创新的补充。
另外,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题目,常常创新和创业是不可以互相兼容的。创新追求的是知识的共享、学术的自由、信息的公开和披露,我们去讲我们的研究成果,都是希望有很多人来听。但是创业是追求盈利、保密、排他。九十年代在硅谷有一个传说,有一些创业者是信宗教的,到教堂里跟牧师做忏悔,到牧师那里说,我今天要跟你做一个忏悔,牧师说,你说吧,你要忏悔一些什么。这个时候这个创业者就给牧师递了一个纸条,说你先签订一个不可披露的协定,我再跟你忏悔。也就是说创业的时候是要追求保密的,是要排他的,而创新(科研研究)追求的是完全相反的价值,一个学校怎么把两者都能够做到这么极致?实际上这是非常难的。
我们这本书里主要讲这些题目。
另外我介绍一些概念:
一、科学共和、政府共和。科学共和就是完全由科学家自主研究他的课题。而政府的共和是由政府自上而下管理,大学校长等都是由政府来任命的。MIT管理上是一个科学共和的大学,美国所有的前沿学校都是科学家的共和。
二、学术自由、数据共享。
三、自下而上的机制,而不是校长、系主任主导的机制。
四、从问题中来,再回到问题中去。
中国也有MIT,对于中国来讲,面临的挑战,如果从麻辣理功过渡到麻省理工,我认为非常重要的要改变政府职能。中国政府对基础科学研究的支持是大力投入,非常重要。这和美国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,美国在六十年代的时候,政府研发的经费相当于六十年代政府开支15%-18%,现在大概不到3%。美国政府在自己断送自己的科研发展前程。而中国政府加大了对科技的投资,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做的非常正确。但是,学术自由和自主也是非常重要的,从我自己来看,政府应该加大对科研的投资,但是可能不应该多参与研究的进度、研究过程方面的细节、微观的管理,应该让教授发挥他们更大的功能。
我就讲到这里,谢谢大家!